山南人[原创小说连载二]

一觉睡到中午,院子里的公鸡在叫,杨一笛推开木窗,南面厦屋顶的阳光刺眼,炕头的煤火炉子烧得很旺,烟筒里呼呼作响。奶奶听见窗子响,叫了一声:

"杨娃哎,起来喝茶!"

泥瓦罐放在了大铁炉子盖上,妈妈烙的油饼热腾腾的,烤在了炉子上,隔年的云南大叶普洱茶,耐熬浓苦,冰糖放在了杯里,奶奶吸起了水烟瓶,呼噜呼噜一阵子,云雾缭绕中,满屋子的水烟味。

山南大地是个苦焦的地方,干旱少水,靠天吃饭,这片土地的孩子,在家长苦供,老师苦教,学生苦读的氛围中,大部分走出了家乡,没有走出去的,也大部分在当地的政府部门工作了,就是外面打工的孩子,也多会想办法给自己找个外地的媳妇或男人。留下种地的,多是五十岁已上的老人了,不管男女,他们一天的生活就从这顿早茶开始,一张干饼,几杯苦茶,便可以精神一整天,繁重的农活,一座小院,是他们一生的耕耘,没有怨言,活着就好。

听奶奶说着她的那个时代和那个时代中的自己,杨一笛平静地喝着茶,吃着烤得香脆的油饼,猛然觉得,自己走出家门十多年,走了那么远,但每回到这片土地,在这个院子,竟是如此的真实和自在,如此的像个孩子,可以尽情的感受亲人给予他的温暖,此刻,这片土地离他所知道的那个世界是如此的遥远。

妈妈做好了臊子面,杨一笛猛吃三大碗,妈妈边再捞面边说:

"在外面吃不好,你看都瘦了,赶紧吃哈!"

第四碗刚调好油泼辣子,劝文进来了:

"我说梦中喇叭响呢,婆娘还说是做梦,早上起来,你的车停着!"

杨一笛边吃边说:

"吃饭还是喝茶?"

"饭吃了,喝一罐!"

茶重新下上,冰糖不要,胃不好!

劝文长杨一笛三岁,画得一手好画,长相酷似延安时期的毛泽东,从小学三年级互相寻找小说看开始,在杨一笛的世界里,视劝文为已出,不管相隔多远,不管多长时间不联系,那份无间的感觉,此生再无二人。

午饭后,如果是往常,儿时的伙伴们都会陆续过来,一起喝一场大酒。杨一笛正准备到车上把从江城捎来的十年乐章酒搬下来,劝文说:

先不喝,我带你去个地方,晚上再喝不迟。咱们去山南洞!

在儿时的记忆里,山南洞是个神圣的地方,去那里的长辈们都要提前一周忌口,净身,换一套干净的衣服,印好金方,步行一天的路程去敬奉菩萨,回来时,会带上一瓶水,让孩子们喝了,求得一年平安!

一个半小时后,杨一笛驾车进入钟楼山峡口。车子从光秃秃的山梁向右一拐,沿斜路往下急驶,两旁忽地出现了高耸的白杨树,一路到山底,方出现一条小河,河中流水,有青白石子,车子行在两峡之间的右岸,转过几道弯后,在漫天黄土地的尽头,出现一片开阔地,正要感叹时,一弯紫色的山梁悠然闪入右侧的视野,深沉伟岸,红砂的山体光洁无物。

车子在开阔地的中间地带右转,此时正对两座山口,犹如一道天然红石屏障,忽地当中用利斧辟开,黄土地从此不见,闪入眼睑的似武夷胜景,却又没有了南方的绿萌和平柔,而是北方的雄浑和刚劲,奇险中透着苍凉,车子沿左侧水泥道进入峡口,平直而行,方从刚才的奇妙中回过神来,抬眼看时,左前方的山弯里显出一块硕大无朋的白玉,疾驰而近,下车看时,却是从山缝渗出的山泉水结冰而成,犹如满月,洁白无暇。

沿着两峡前进约有半个小时,视野逐渐开阔,在车道的尽头,犹如莲花供月,出现了七座山头,山涧树木成林,下车前行二十米,忽觉天色顿时暗淡,抬头间,一张巨大的佛脸俯视下来,双目如炬,似在寻问,缓步近前,始至崖底,木牌上刻有"拉稍寺"三字。

劝文指着佛像的大手位置说:

"这是亚洲第一大磨崖浮雕,系北魏时修建。相传北魏太武帝执政后期,有游方高僧路过此地,看中这里的山水风景,就募捐修庙。修建过程中,树枝沿岸堆积,工匠们站在上面,边凿边拉掉树枝,因此取名拉梢寺。"

沿浮雕右侧险道而上,始出现零星石窟,劝文指着最高处用铁门锁着的一座洞窟说道:

"这就是八爷坐化之处,现其真身仍在,盘坐于正中,神色依然,已不对外开放。"

杨一笛不由得感叹,山南的黄土地竟有这般洞天福地,亿万年前,这里应该是一片汪洋,沧海桑田,世事变化,海潮褪尽,泥沙出世,高原的劲风和千年的暴雨吹开了黄土、冲走了沙砾,方才露出丹霞,自然和天气造就了世间的无限奇迹,相比之下,人生竟是如此的短暂,真如草芥,自生自灭。

二人在山间转弯处的凉亭坐定,杨一笛望着对面传说是鲁班辟开的奇峰,心中升起一个念头,轻声坚定地说:"回。"

--在不断的肯定与否定中,人们努力寻找着那个心中的自己。不管是对与错,好与坏,都应该全盘接受,找到了,会有幸福的感觉,还没有找到,也会莫名地遗憾,一生都没有找到,那真的就会闭上眼睛,不必再遗憾下去了。

灵魂在生命的上空飘游,她看着芸芸众生,一个叫忙碌的孩子,不停地碰撞着四壁,他心里想哈,前方那座山的后面,有个叫希望的伙伴,定是等了自己很久,不能停下脚步;一个叫苦难的孩子,他知道饥饿劳累的滋味,不管这种感受是多么的酸楚,应该坚信那个叫奋斗的导师,一定要前进;还有一个叫富足的小伙,总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他也在寻找,不知道远方是苦难还是忙碌,应该会有自己的朋友,那么就出发吧!

2009年春节。出发的日子。

山南洞回来后,杨一笛第二天赶回宁江。根据江城市场的情况,杨一笛一一走访了宁江当地的厂家,和茶厂的老板们进行了初步的交流。

宁江绿茶公司是第一家,这也是当地首家茶叶大户,老板姓陈,土生土长的宁江人,早前在当地政府部门上班,90年代,随着政企体制改革的深入,老陈看到了自己专业得以光大的机会,果断承包了当时的国营老宁江茶厂,其下有大山头一千六百余亩茶叶基地,茶种都是自己力主改造成的新品种龙井43

在承包转制后,老陈感到应该做的第一件事是跑市场,凭着自己的专业知识,销路一定不愁,这是一个对生意人来说最好的时代,两年下来,北京,江苏,山东,东北三省有了一批大客户。销路不愁,扩大生产,五十多口锅,一百多个工人,在生产季日夜不停,倒班炒茶。到1998年,工人的工资由原来的二三十一天长到了七八十,老陈感觉到了成本的压力,这样下去,做得越多亏得越多,咬咬牙,一口气购进来十六台电动炒茶机。

这下子,一个人能够看四台机器,人工成本迅速下降,老陈又走在了同行业的前面,机器炒茶不但产量翻了十倍,而且炒出的茶外形好看,卖相好,这个时候,除了一些好茶人,大量的客户对品质的要求并没有多大概念。几年之间,老陈买地建厂,开门面办公司,成了当地茶行业的龙头,政府的眼光也逐步转移,老陈的公司成了对外交流、接待及采购的定点,借助此契机,2002年开始,老陈在一次偶尔的茶叶行业交流会上,听到了有关有机茶好卖和前景看好的信息,从此大力进行转型和试点。

2004年,老陈的基地通过了有机认证,成为宁江第一大国家级茶园示范点,企业的发展步入了一个与政府、茶农、茶商良好互动的风光时期。随着政府的大力推动,当地的茶产业等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一时之间,开店办厂的同行前赴后继,到2007年起,竞争加剧和发展的制约,企业的销售出现了问题。和老陈的交流中,杨一笛提了两点,第一,当地品牌效应和市场饱和矛盾突显,企业叫好不叫座。第二,在稳守和转型之间应该做出决策,不能坐以待毙。

第二家是华艺茶业公司,这是一个典型的新型企业,老板姓洪,从1999年开始开店,到今年,自已在当地有几家店面,建立了基地和茶厂,在真正的市场销售业绩中,成为了当地的龙头,洪老板年轻有冲劲,对未来踌躇满志,准备大干一番。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19世纪狄更斯的心中就有了如此富含哲理又贴近生活的声音。人们在噪动中找不到自己的时候,也会责怪这个时代和这个时代赋予的体制。

--道不同,不相为谋。

2500年前,先贤孔丘告诉我们别自寻烦恼。但在当时当地,文圣也有自己的无奈,在推行他的人生主张时,举步维艰,时髦点说,他也是几度出国寻找施展人生抱负的舞台,在漫漫长路,直到七十多岁高龄,仍不为之妥协,其实他的抱负早已成就,但在自我的心里,总有那么一丝的不足,应该去做得更好,应该更前进一步。现在年看来,那个已经远去的时代,竞也是那般的伟大,能够成就如此人物。

随着国家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化,农业和农业现代化的步伐加剧,在经济快速增长的这三十年,人们似乎已经不再记得那个还不久远的年代。三十年前,中国农村多大部分地方的人们还在为温饱挣扎,人们在土地上看到的只是一年又一年的重复和重复着的温饱困惑。

如此庞大的群体是如此的生存状态,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政府和这个国家的人民不得不思考,要改变!经济的中心地位确立,带动了一代人的记忆和三十年的快速冲刺,人们来不及反应,来不及体味,来不及消化,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又是那么的自然,时代的步伐迈进了2009年,这一年,人们始从着急追赶的间隙,稍做停顿,回看时,那个出生在80年代的笨小孩子,已近而立之年。

从最后的一家茶叶小作坊走出来,杨一笛的耳边还响着刘老板的话:

"一年二十万块钱没问题,做茶的,怎么能不辛苦,为了钱,这都不算什么,明年再加几台机器,政府还有补助的。"

是啊,转眼间,农村、尤其是南方的农村已经走过了那条温饱线,"小康"的手在那么有力地摇着。

夜幕降临,杨一笛降下车窗沿着盘山的小路,缓缓滑行,心中在不断回味这近半月来与当地茶叶经营者交流的点点滴滴,宁江绿茶的陈老板,华艺茶业的洪老板,大山峰里的小江老板,刘尚斌,一个个鲜活的模样,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一把把清晰而又无声的算盘,是那样的努力,是那样的虔诚,又是那样的无奈。

车行至半山腰,一个六十左右背着茶篓的老人在低头赶路,杨一笛用自己蹩脚的当地话叫老妇人上车:

"茶青多少一斤?"

"十五块!"

"你一天采多少?"

年龄大了,采不了多少,一斤多,过过时间哈!

杨一笛加了脚油,把老人放在山脚的一个小茶厂门口,一个矮个中年人边称茶,边在说着其中一个老人茶青均匀度差和单叶多的问题:

"你这只能算十块钱,不行拿走!"

老人气愤地把篓中的茶青向地上摊开的大堆茶青中倒去:

"明天不给你采了!"

杨一笛笑笑,打起车窗。山里起风了,春天里,阵阵凉意。

刚回到房子,电话响了,是江城的号码,有人要租店面。

到三月初,杨一笛在江城租来的十间店面,手头只剩下这间了,几句话成交!正是春茶上市的季节,茶商们着急。付出去了30万现金,此刻已经是90万到了杨一笛的帐头。这头一平,应该考虑收茶的事了。

杨一笛立即给芒山的大姚打了个电话:

"大姚,明天一早到宁江,我有事安排。"(未完待续)

文:陈军,上清看门人,茶业复兴专栏作者,微信Chengjun_CJ

图片来自花瓣网,谨以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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