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洱 茶叶重镇

  宁洱,这名词似乎有点陌生,可是提起普洱,大家一定很熟悉,尤其是喜欢品茗的朋友们。现在的宁洱县城就是以前的普洱府。


  普洱以产茶闻名全国,实则所渭普洱茶,并不产在宁洱县城境内,产茶的六大名山,如攸乐、依邦等都在十二版纳。在清代十二版纳是附属于普洱府的,而且茶叶的交易也集中在普洱,因此便称之为普洱茶。普洱茶业极盛的时候,每年西藏人赶着成千的骡马,从维西、下关南下到这里来贩茶。但是现在茶的交易完全给佛海夺去了。
  没有一个都市兴衰的经过像普洱这样短促的。普洱从归流设县到今日,也不过二百多年,但已经历尽了沧桑。在元明两代元江是迤南的重镇,清初普洱改土归流后,军政的重心便渐渐南移到普洱。普洱在清代为府治,民国废府,改为普洱道。南边控制十二版纳和印度支那半岛,为昆明的屏障。它之为迄南军事、政治和商业中心者达百余年。后来十二版纳归化,它在军事上的重要性渐渐减小,等到佛海市场建立,它的商业又一落千丈,普洱从此慢慢衰老了。民国二十年后瘴气由思茅传入,更剥去了它最后一点生气。据县政府的调查,民国廿一年,全县共有一四七OO户,七万人口,到了民国廿七年,只有一O七OO户,四万八百口,六年之间,人口减少了百分之四十五。普洱是如何趋向没落,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了。

  疟疾在普洱夺去的生命之多,可和任何疫疠相比。据说在厉害的时候,每天城门口要抬出百多只棺材。近来地方人士渐渐明白了瘴气的道理,所以对于公共卫生非常注意,城头上,屋角边的草,都铲得干干净净,街上扫得清清楚楚,污水垃圾也不许乱倒。和磨黑街的污秽相比,真有天堂地狱之感,无怪瘴气要从这里迁到磨黑去了。这种由无数生命换来的进步,不知是否可能永久保持下去。
  普洱虽然破落了,但仍旧保持有世家的风度,那整齐雄伟的城墙,宽大干净的街道,和弥漫全城的一种休闲的空气,给我一点良好的印象。不过普洱的物价却昂贵得很,后来多方探听的结果,才知道这是磨黑海关分卡乱抽税的结果。不但外来的货物要缴税,就是本县的出产也不能例外,例如芝麻之类的物品,抽税之巨,令人难以相信,这样物价怎能不贵呢!

  迤南的最高行政长官是普洱的殖边督办,他的德政,是尽人皆知的。那些管家二爷们的气焰,马锅头们谈到是直摇头的。县长大约有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上唇留着一片漂亮的短髭,脸上堆满了假笑,一望而知是个仕途中的老滑头。多年的磨炼,浑身一点棱角也没有了。他的鸦片烟瘾相当的深,也好打牌,常常邀我们到县衙内去雀战。牌桌就在烟铺旁边,他过来殷勤地劝我们吹两口烟:"不吹'六山'烟,到此也枉然……六山烟是我们云南最有名的好烟……请来随便吹几口……哈哈哈……"。他治理宁洱的成绩,我们不很清楚,不过有一件事值得一记。现在省政府注意交通,因此各县都兴筑公路,宁洱境内的公路约长一百五十公里,需工数万。最近征到民工数百人,做工好多天,才完成七华里,照政府的规定,征用民工,应给相当的工资。可是这里的民工不但得不到一文,还要从遥远的家中带粮食来吃。本来农民的生活已经够若,终日工作只换得勉强一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叫他们如何生活?只有纷纷的逃亡了。再加以不合理的征兵,所以境内的农民一天天地减少,而盗匪却越过越多起来。
  普洱的名胜是西山,远远望着,那些悬崖绝壁,苍松翠柏,也很有几分秀气。《府志》上说:西山有八景,叫做什么天碧晓霞,回龙夕照,东岭兰萼,西岭温泉,仙洞春云,龙潭秋月,茶庵鸟道。这些都能算作绝景,岂非又是八景病在那里作祟?所以我决定不去登临了。又有土人告诉我,西山有一件宝贝,那是一对极大的蜈蚣王。从前有个西洋人来,捉到一只,带到大理的时候,忽然狂风暴雨大作,几万条大小蜈蚣,飞舞而来,吓得西洋人又把大蜈蚣放掉。这当然是看到西洋人采集生物标本而编起的传说,因为在他们看来,西洋人花费许多金钱来采点小虫青草,实在有点不可解,大概其中定有秘密,不是捉妖便是取宝了。

  西山的八景虽然没有一一探访,但也欣赏过它的一景,那是西山脚下的龙潭。其实说赏过一景,也还有点自夸,我们去的时候正是冬季,而且是白天,秋月并没福看到,所以只能算是赏过半景。云南人似乎喜欢夸张,凡是泉水都称为龙潭,因此云南的龙潭之多甲于天下,平均每县都有一两个,可是普洱的龙潭的风景确是我所见过的最好者之一。潭的背面靠着雄伟的西山,附近是整齐的水田,潭的面积约三四亩,水清见底。旁边筑有瓦屋二进,后进祀龙王,前进有楼一层,叫做迎月楼,普洱人士常在此楼宴客。我们伏在栏杆上,静静地看潭中的鱼儿,一个接一个游近水面,吐出一串珍珠似的气泡。暂时忘掉了一身的风霜,遍地的烽火,也是浮生难得的福气。
  (此文姚荷生写于1938年,选自云南人民出版社旧版书系《水摆夷风土纪》,2003年1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