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茶所化 画中见真茶

人为茶所化 画中见真茶
--简论田耘的茶画艺术

田耘,茶画界的一匹黑马
与田耘相见,于我是纯粹的偶然,而在他却是精心的安排。那是一次人数众多的聚会,事先至少有三个不同的渠道向我发出邀请,使得一向对饭局避之唯恐不及的我也感到有些蹊跷,不得不谨慎起来。特意向其中的一个朋友打听这聚会背后的原由,得到的回答是:"有一位画家特想见你,你就不要推辞了!"
我没有推辞。实话说,当时主要是出于不能因为一个饭局而得罪三个朋友的考虑。然而,如今却为当时没有推辞而感到庆幸,如果谢绝了那次聚会,我岂不错失了一位真正的茶友--要知道,在深圳这个商风甚烈的城市,要想寻觅一个真正的茶友,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天的会面是令人难忘的,田耘显得很兴奋,喝了很多茶,说了很多话。让我感到吃惊的是,他几乎把我发表在《中国茶文化》上有关茶画的专栏统统读过了,而且他向我提出的问题也十分专业。这使我不禁对面前这位来自孔子故里的年轻画家刮目相看了。
人与人的知闻,全凭一种缘分,茶人之间尤其是如此。无缘者,日日相见,形同陌路,心隔壁垒;有缘者,萍水相逢,相见恨晚,心有灵犀。我与田耘的相识相交进而相知,应当属于后者。多年从事艺术研究和文化传播,使我有幸结识了众多的画家,以我的视野所及,像田耘这样专注、醉心乃至痴迷于茶画艺术者,可说是凤毛麟角。

这使我在感动之余,更感到几分欣慰。毕竟,在1992年第二届湖南常德国际茶文化研讨会上,是我较早提出了研究中国茶画艺术这一话题;接着又在90年代中期,率先开辟了《品茶读画》专栏,以30篇短文对中国历代的茶画艺术进行了初步的梳理和研讨。我一直期待着茶界和画界能够携起手来,共同发掘这一茶文化的重要矿藏,进而推动当今的茶画艺术创作。
应当说,在此之前,已经有些画家在茶画艺术上做出了有益的探索,如浙江林晓丹、江西丁世弼等人,都曾创作出各自的茶画系列。然而,年轻一辈如何继承?茶画题材如何开拓?茶画境界如何提升?茶画内涵如何深化?诸如此类问题,不论是在理论研究上还是在艺术创作上,都还没有见到突破性的进展。然而,令我惊异的是,出道很晚的田耘却像一匹半路杀出的黑马,三步并做两步,一下子就冲到了茶画艺术的创作前沿,将一批带有鲜明个性特征和深邃文化内涵的茶画新作,推到了世人面前,令人耳目为之一新。我毫不讳言对这些画作的偏爱,我觉得他不仅画出了茶的形貌,更画出了茶的境界和茶的精神,这是尤为可贵的。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愿意将这位年方38岁的山东籍深圳画家,隆重介绍给诸位茶界中人。其目的,一是为当今热闹有余而底蕴不足的茶文化界,提供一个值得关注的艺术案例;二是冀望由此为田耘拓展一块更宽广也更专业的创作空间。

茶化与茶画
田耘在对历代与茶相关的绘画作品进行了深入的比较研究之后,发现"几乎所有的目所能及的古代茶画作品中,都是在直白地表述一个喝茶的情景、一个喝茶的事件而已。……他们忽略的是茶所承载的更加深层次的内质的东西,只能是'茶事画'而已。"(引文见田耘文章《茶境无边》,下同。)
田耘显然不满足于继续沿着老祖宗的路子走下去,他要探寻茶身上所承载的那些"内质",并且要找到表现这些"内质"的绘画形式和技法。
田耘认为,茶画艺术,顾名思义就是"茶化"了的中国画艺术。"人在草木间"构成了一个"茶"字,在他身上承载着丰富的历史信息、人文信息、艺术信息乃至美学信息。由茶而生的茶文化,依附于华夏文明的历史方舟,几乎经历了华夏古国五千年的沧桑巨变,寄寓着中华民族的深深情感。面对具有如此丰厚的历史文化内质的一杯清茶,作为一个中国画家,你将如何以一杆毛锥来与宣纸对白?田耘在探索中深感"茶画"之不易,就是因为他画的是茶。茶是什么?就画面而言,它可以是人物,可以是花草,可以是茶壶杯盏,也可以是山川景物,其外在的形貌可以千变万化,但其"内质"却必须是茶。如果说,古人表现的多是与茶相关的茶事人物,那是因为茶事是最直接、最浅显、也最容易表现的题材。而今天你所要表现的则是茶文化的精义和神髓。其难度无疑会更大,对画家的素质要求势必也更高。田耘确实是给自己出了一道大难题。
为破解这道难题,田耘提出:"茶画艺术的创作是建立在学术意义上的创作","如何将学术性与趣味性和谐共处于一幅作品中,这就是茶画艺术不同于其他绘画艺术的根本所在。"田耘的探索是从茶与文人的关系切入的。他从一杯苦茶中,首先看到的是中国传统文人与茶那种相濡以沫的关系:文人以茶养素,借茶修身,品茶悟道;而茶呢?也是因文人而升华,借宗教而风行,靠文化而普及。探寻茶文化的灵魂,就不能不涉及到中国传统文化的主线,那就是儒释道与茶文化那种血脉相连的渊源。儒家讲品德,道家讲道德,佛家讲功德,殊途同归地都走到一个"德"字上。而茶家讲的最多的,同样是"茶德":无论是唐代刘贞亮提出来的"茶十德",还是当代茶人庄晚芳所提出的"中国茶德",都把茶的精义归结为"德",这就使得茶与世界上任何一种饮料拉开了文化档次上的距离。
那么,"茶德"的核心又是什么呢?田耘认为是一个"和"字。日本茶道里千家提出的"和敬清寂"与中国庄晚芳提出的"廉美和敬",一个"和"字都是必不可少的。这也正说明追求一种和平和睦和谐的境界,恰恰是茶文化的核心之所在,也就是茶画艺术所要表现的"内质"之所在。
田耘是一个思考型的画家,更确切地说,他在创作茶画的过程中,已经逐渐把自己 "茶化"了。他开始喜欢喝茶,品味茶境,研读茶书,进而对茶诗茶文茶联茶具,凡是与茶相关的,他都有浓厚的兴趣去研讨去琢磨,进而升化为茶画创作的新题材和新境界。他以心运笔,以笔画茶,以茶育和,以和生静,以静化悟,以自己的心悟来打开茶画艺术之门。正因如此,他的茶画才得以生面别开,充满文人气息和浓郁诗意。

文气与诗意
田耘茶画中的文人气息和浓郁诗意从何而来?我以为,除了他对茶文化精深透辟的领悟之外,还在于他对绘画题材的精心选裁和画面内容的符号化处理。
中国传统文化对文人的影响至深至巨,以至于形成了一套独特的文人生活范式。田耘对这套文人生活范式进行了提炼和概括,然后与茶文化进行嫁接和融合,从而创造出一整套带有鲜明文人色彩的绘画模式。譬如,在"茶与四季"的题材内,他认为春茶宜配春树,夏茶宜配孤莲,秋茶宜配落叶,冬茶宜配白梅。而这种安排的依据,则无疑是从传统文人的生活情趣和审美习惯中提炼而来。再如茶与"文人四事"(琴棋书画)、茶与文人的隐逸心态、茶与松竹梅兰菊荷等寄寓着某种高尚情操的性格植物等等,田耘都进行了认真的梳理和比较,把它们融入了自己的茶画创作。
这使他的茶画从题材的选择到衬景的搭配,都注入了传统文人的生活气息和审美情趣。欣赏者站在这样的画作前,只觉得一股清新雅致的书卷气拂面而来,很容易的,画中人物与景物,与观者心中早已蕴藏着的传统文化情愫沟通了交融了,进而产生了共鸣。于是,画中的爱茶人与生活中的爱茶人被画家"捏合"在一起了,其茶画的"文人气息"及其独特的感染力也就由此而生了。
田耘在茶画中十分擅长把一些带有明显文人特征的生活场景和常用物件符号化,使之成为调剂画面、突出主题的重要手段。譬如一卷旧书、一盏青灯、一朵落花、一丛残荷、一个香炉、一把蒲扇等等,都被巧妙地点缀在画幅当中,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苦心经营。每一个符号都与画中人物或景物息息相关,甚至如画龙点睛一般揭示着画中蕴涵的主旨。在一幅《梅茶图》中,画面上没有任何人物,只画了一束白梅和一只茶壶,画上题诗两句:"知我平生清苦癖,清爱梅花苦爱茶"。这里的"我"是画家么?抑或是那个没出场的诗人?或者正是为观画者"代言心声"?其画中之旨,早已超然于画幅之外。
田耘的茶画,从来不画很多人物或景物,这是因为他深知简约才是文人的本色。明代张源在《茶录》中说:"饮茶以客少为贵",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他也很少描绘人物或事物的动态,这是因为他深知文人多以恬静淡泊为人生至高境界。在他的画面上,最常见的情节是老僧趺坐、文士待友,大多是一人独处或两人相对,或弹琴或静卧或作书或对弈。粗看上去,画中的品茗只是文人余事,可细细品读却分明提示着:茶已经融入了画中人物的日常生活,成为他生命中须臾不可分离的一部分了。
田耘茶画大多书画并重、诗文并举,那似隶似楷、拙朴率真的书法风格,在画面上恰到好处地点缀着,常常幻化出特殊的布局和章法,打破画面的平衡,形成别具一格的构图。如有的画面于正中位置单行竖写一段题跋,也有的如碎珠散玉,洒在画面的各个角落,使画面形成特殊的装饰效果。这些表现方法,不仅体现了"逸笔草草"的文人画风范,而且把书法、诗文与画面巧妙地融为一体了。
当然,田耘的茶画也不是完美无瑕的。我曾当面与他商榷:可不可以把画面的用墨改得再淡一些?文人画一向主张"淡墨写出无声诗",而田耘的笔墨似乎偏浓偏重,给人一种凝滞重浊之感。此外,他的人物造型似乎有些程式化而缺乏鲜活感,造型所用的线条也还不够爽洁利落。这些都需要在今后的艺术实践中,增益其所不能,改进其所不善,逐步提高,日臻完美。田耘毕竟还年轻,在艺术上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其前途实是不可限量的!
我真诚地祝愿这位茶友兼画友在茶画艺术的广阔天地里,大展宏图,写下浓墨重彩的鸿篇巨制,为当今茶文化的百花园增添新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