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中罐罐茶

香气扑鼻的罐罐茶就是由这样简陋的家什熬制出来的
  在黄土雕铸而成的陇中,不长茶树,不产茶叶,而最耐人寻味的莫过于罐罐茶了。那些汉子嗜茶如命,一日不喝茶,精神不振,打盹瞌睡;两日不喝茶,头疼脑胀,乏困无力;三日不喝茶,那就像重病在身了。

陇中人喝茶的方式十分独特,一隆火,一把茶,一个一号电池般大小的茶罐和一只茶盅构成了罐罐茶的全部家当。饮用时,先用劈柴架起黄土泥成的小火炉,在称作"催催"的小砂罐里放入茶叶、盛上水反复熬煎,然后倒入小茶盅饮用,茶浓浓的、酽酽的,俗称喝罐罐茶。

每天清晨天刚麻麻亮,坐落在山旮旯的农家小院里,就有了烟火的气息。罐罐茶浓浓的香味,随着烟火的气息飘得很远很远。张家的李家的,上庄的下院的,一起飘出来,向四周弥漫,把整个村子也熏得香香的。刚刚起床的庄稼汉,打着哈欠,窸窣窸窣地穿衣下炕后,就开始在炕沿边的小土炉上生火熬茶。那火焰赤赤扑扑地欢跃起来,很快罐罐茶也就从丝丝有声到突突大声。接着就是人们唏唏的喝茶声。小时候,我每次去老家榆中北山往往被奶奶和伯叔、伯母的喝茶声和熬茶的火焰声惊开惺忪的眼睛再也睡不着,便看着他们喝茶的一举一动。奶奶看到我醒来,就将喝茶的碗往我面前一推,让我也来吃。

有时,我被奶奶熬茶的声音扰醒后,往往听到奶奶边喝茶慢悠悠地对伯叔说:"疙瘩自起了云雾,看样子要下雨了!"有时候说:"今早的天特别晴朗"接着便是熬茶声、火焰的跃动声,唏唏的喝茶声……

一般情况下,一天喝一次就行了。活重活忙、特别乏困时,中午吃饭前还要喝一次,解渴解乏,消除疲劳。陇中人喝茶有个讲究,从大到小或先下地干活的轮着喝,每人一罐罐,喝败才能过瘾。若喝到中途,来了客人,喝茶人再让你都不能喝,不然他就过不了瘾,需待每人一罐一罐喝。家乡人常用罐罐茶款待亲友。亲朋好友跨入农家庭院,好客的主人就会把他们拥上炕头,然后献上罐罐茶,端来油煎饼。聊着天、喝着茶,贵客便会品味到这一古老茶文化的无穷韵味。逢年过节,从早到晚熬茶的烟火不断。

在生命的历程中,我曾深深的喜爱过家乡人喝罐罐茶的小炉子。那是用红胶泥拌头发渣做成的。下面圆圆的,上面有三个尖尖的分岔,高高地挺立着,放壶热水;三个分岔的下部有三个平台;一次可放三个小茶罐,同时供三个人喝茶。还有那小沙泥罐子,喝完茶后挂在屋内半墙上面。家乡人穷,没有燃料,前些年,大都用驴粪蛋熬茶,朴素的没有修饰,原始古拙,可喜可爱。农家人喝茶的小茶盅,里面有厚厚的一层茶垢,都不愿擦去,越积越多,越显这家人喝茶的功底深。天长日久,因烟熏火燎,窑顶全黑了,房屋的椽子如黑漆漆过一样油亮。曾有城里人误认烟为漆,贻笑农家。

喝罐罐茶,茶叶,以云南出产的为主,富则喝春尖,沱茶,穷则喝一般的粗茶;对水的要求是,甘甜的窖水最为理想。常喝罐罐茶的人,窑内、房子里经常放个水罐,是专备喝茶水的,轻易不能动用。我记得有几个干旱之年,家乡人没有水喝,往往到几里外的沟里挑咸水,咸水喝茶太苦,人们总想方设法找些甜水喝茶。当老天下着一点点雨时,家乡人便将盛水的器具放在房檐下,哪怕是一滴滴雨都要盛上,存着喝罐罐茶。

喝罐罐茶的人,家里再紧困,处处省吃俭用,上供销社或外出也要称二两茶叶回来。吃得差一点,穿得破一点都可以,但一天不喝茶是不行的。有儿有女在外工作的,年关节下,都要给老人寄些茶叶,以示孝敬。我跟着爸爸每逢回老家探亲,总要大包小包的给奶奶、伯叔、伯母和亲朋好友买好多茶叶相送,自感心里热乎乎的。特别是坐在小茶炉旁,和亲人们拉拉家常,给老人们熬两盅罐罐茶相敬,心和心的距离,一下子就会拉得很近很近。那红红的,旺旺的炉火,也像浓浓的乡情,把周身烤得热热的……

事物总是运动发展的。陇中地区这几年变化很大,如今许多饮茶者摒弃了烟熏火燎的柴炉,改用小煤油炉或小电炉熬茶,砂"催催"也被导热良好的金属小罐代替,使源远流长的罐罐茶里也溢出一种现代文明气象。喝茶的妇女人数增加,茶叶的档次提高,油馍馍和白砂糖、冰糖一般客人也常享用。最显著者莫过于用大玻璃杯泡茶的人数越来越多,大有将罐罐茶取而代之的走势。诚如是,那特制的喝茶陶土罐罐和相应的茶文化就会成为文物的历史遗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