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专栏：你是爱茶本身，还是一种可能的期许？

如果从现实的角度出发，茶的功效与体验总是容易甄别出来的，剩下的就是选择，你喜欢哪一种，或者哪几种茶。中国有数的名茶或小众茶，搜罗一遍，还是可以圈定出来的。这就好比，你可以爱上天下所有的人，但真正感觉温暖的，又有几人？

喝茶有时只是一个环节。唐人李商隐在曲江（在今西安）南塘移树之日，煎茶、着棋、书扇一起来，就是走了一局，这便是他"即日"的生活状态。近人强调饮茶要专心致志，或许没错，但在多数情况下，往往掺杂他事，难以专一。换言之，饮茶的过程即在它的渗透性和包容性上。譬如大数据对人的价值，在全息呈现中减少信息的不对称，在交叉互现中接近真相。

晚唐诗人中，偏爱李商隐（字义山），其诗深情缠绵，含义多解，或云：人类永恒的爱恋，源于永恒的孤独。王安石评价说，唐人学老杜而得其藩篱者，唯独义山一人，足见其律诗的成就之高。可惜他的诗到了明代人手里就毁了，西昆体不过画虎类犬。

今夜昆明有雨，读李氏《无题》诗一首，理解又深了一层。"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这诗后两句千古有名，与"烧香"句呼应，又用了贾氏和宓妃两个典故，自然有很强的情绪认同感，不管是曹植的悲剧也好，还是诗人的自鸣，妙在将情景中人的主观感受上升为一种共通的客观情感，读之却又觉剖挫入骨，以为自己。

杜牧是李商隐的同时代人，他出身权贵世家，时而玩世不恭，"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时而潇洒自信，"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时而又有当下的危机感，"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与杜牧相比，李出身没落小官僚家庭，他幼年"浙水东西，半纪漂泊"，青年"将军樽旁，一人衣白"，中年"休问梁园旧宾客，茂陵秋雨病相如"，晚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位卑年促，别人轻而易举就能获得的东西，他往往要一直奋斗，才有可能去拥有。所以，他一生谨小慎微，敏感内向。他的人生悲剧有时代巨轮的傾扎，也有性情使然的部分原因。

而我们今天去读古诗和历史的意义恰恰在于：命运和人性。两千多年前，诗经里写男欢女爱，人的喜怒哀乐，到今天依然是剩男剩女，爱恨情仇，只是变化了形式。王家卫的那些文艺片为什么能冷不丁的打动你，是这哥们儿经常抽离具体的背景，直入情感的状态和本质：求而不得，嫉妒怨恨，所爱非人，何其有张力，沙漠的背后还是沙漠，桃花原来是一个女人的意象。佛家也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一向完美反而过于严肃，偏偏悲剧从来不缺观众。

喝茶亦如是，当唇齿之依需要表达和释放感受的时候，茶的认同感在于可以包容你所有的人生态度。于是，当风呼啸着吹落最后一片叶子的时候，一声不响大概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回音之一。如同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一只蜘蛛牵丝萦绕、神情亢奋地攀上我的肩头，另一只在树叶脉落上爬行的毛毛虫羞涩地隐没了半边面容。

当然，作为对喝茶的热情，还是要看得开，至于具体路径是什么，自察自悟即可，否则虚无主义也救不了你，你追问上帝他妈是谁，不过同义反复而已。上帝是自因性质的，我们还是求得价值的相对吧。今天睡好，明天能不能起床，已经是明天的事，而理论的尖锐与现实的操蛋并不是一一对应的。

多年后，当我们以一种自发的真挚延续这种审慎的生活方式时，有了一种历经风雨后的理性和淡定。一个人可以走多远，只在于你的内心。赫利克利特曾经说过，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里。也许在牛顿的经典力学领域中，T和-T是成立的，但时间在熵增加中走向有序，我们只爱自己，且喝茶去。

文/李明，《茶业复兴》编辑，微信号：Lust2013。图/除李商隐诗集外，其余图片皆来源于昵图网，谨以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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