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茶

老家正阳和信阳的毛尖产地只有一河之隔。信阳人把茶叫茶叶,而家乡人称谓茶却是白开水。家里来了客人,让座之后,就说:"倒茶,倒茶。"其实,倒出来的是白开水,因为暖水瓶,就叫茶瓶。

参加工作后,来到了平顶山,家里来了客人,还沿用家乡的说法,倒茶,倒茶。往往倒出来的是一杯白开水。客人就会问:"茶在哪里?没有茶吗?这是开水呀。"

家乡人为啥把白开水叫茶呢?那是因为正阳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千百年来,老百姓烧火做饭用的都是柴草,烟熏火燎很不方便,把水烧开了喝,和用柴米油盐一样贵重,所以就把开水叫茶。

小时候,家里只有一只茶瓶,竹壳的。常常空空如也,因为家里做饭用煤,定量供应,要拉上架子车去县煤建公司买,每月跑一趟,每人三十斤,每次做完饭后,烧上一壶水,就赶紧把炉子封上了。等到茶瓶里的水喝完,只有等下一次做饭时,才有。家里来了客人怎么办呢?只好掂上茶瓶,跑到街上的茶馆里去买开水。

说是茶馆,和四川那种摆龙门阵的茶馆不一样。正阳的茶馆,只是一个煤炉子,上面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茶壶,哧哧作响,冒着热气。茶馆里并没有桌椅板凳供人喝茶聊天,说白了,茶馆就是一个卖开水的小店而已。倒茶的来了,掏二分钱,倒满一瓶水,你要想站着说句话,后边排队的人就说:"赶紧让让,该我了。"

县城很小,茶馆也就三五家,北街茶馆老板姓易,西街茶馆老板姓郑,中心街茶馆老板姓吴,南关茶馆老板姓刘。有一回,家里来了客人,母亲叫我去街上倒茶,一路贪玩,东看西看,从家门口的茶馆走过了头,一直走到南关,猛听见戏院里传出锣鼓弦子声,才知道掂着茶瓶跑了一个城。连忙折回头,倒了茶就往家赶,进家,见客人谈兴正浓,一个劲儿夸我,这孩子怪麻利,这么快就倒茶回来了。

倒茶,算不上重大任务,母亲指派时,我也乐于执行。因为茶馆门前,有一个小人书摊,可以趁机出来玩一会儿。看小人书是要花钱的,厚的两分一本,薄的一分。我最爱看的是《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但兜里没有钱,只能弯腰站在人家背后蹭书看,这是最无聊最尴尬的事了。明明一页看完了,人家就是不往下翻,还是慢吞吞地看,把你急得乱跺脚也不顶用。有时忍不住说一句:"看完了,快翻吧。"人家就会冷冷地说:"急啥,我还没有看完呢。"更糟糕的是,有时急得鼻子哧楞哧楞乱响,人家就不耐烦了,一摆手说:"一边去,烦死人。"你只好靠边站,不敢多说一句话。

想看小人书,就要花钱,伸手向母亲要,给了两毛钱,很快就花完了,再要不给,怎么办?想来想去,从倒茶中发现了商机。就像官府从卖地中发现了商机一样,兴奋极了。那时茶馆卖水,有两种付费模式,一种是一瓶水收现金两分,还有一种是收面值二分的代金券。所谓代金券,就是一片手指宽、一寸长的硬纸片,上面盖一枚红红的老板私章,防伪措施等于零。我偷偷地找来一个破纸盒,照样子铰了几十张小纸片,又偷偷盖上母亲的私章。倒茶的时候,就把这伪造的代金券撺了进去。

茶馆大婶,笑嘻嘻的也不认真看,接过伪茶牌就放在了收钱的盒子里,我紧张得心里就像揣个小兔子,脸红通通的。倒茶回家,母亲问:"咋回事,脸咋恁红,感冒了?"还摸了摸我的额头。我说:"热得慌。"把事情糊弄过去了。

这样的事情干了几十回,从母亲那里套现了七毛多钱,在小人书摊前看得自在痛快。就在我自鸣得意,沉浸在把别人都蒙进了鼓里的莫名兴奋,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时,茶馆大婶的侄子,和我一块玩"捉特务"游戏时,悄悄告诉我,说:"你知道不,咱这一片有人用假茶牌,大家早就知道是谁干的,街坊邻居碍着面子就是不说。"我一听,头就大了,汗也冒出来了,当天晚上就睡不着了。掏出假茶牌一看,母亲的私章依稀可辨,我不敢往下想。第二天,我就把剩下的假茶牌都烧了。

事情过去了几十年,成了埋藏在心中的痛,茶馆大婶笑嘻嘻的面庞时常浮现在脑海里。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这成了时刻警醒自己的惊堂木。生活中千万不可耍小聪明,自以为聪明的伎俩,其实是最愚蠢的。自以为能瞒哄别人的小骗术,其实大家早就心知肚明。

(作者:侯国平 稿件来源:大河报 责编:艾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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