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也不敢怠慢的茶

溶溶春寒,月在梨花。

古典的诗意飘落进深蓝的海。夜深沉。

以极其珍重的心取出武夷岩茶之肉桂。

曾有一套盖碗,白色的细瓷,上绘蓝色的人物,拙扑而雅致。可眼前只有这样的盖碗,那白瓷上是红花和绿叶。一直不喜它,总觉得它俗,又不够大俗大雅的境界。可此时只找到它,竟也心生喜爱。由于从未喝过岩茶,不知如何品这肉桂,便拿了它。我知道,这盖碗可以品任何茶的。

怎敢怠慢了这茶。于是按极正式烦琐的程序来品它。

这茶,黑褐色条索状,有星星点点的白,闻那干茶,有结实的香味。

把那盖碗洗净,用热水烫暖了。放入一撮茶叶。倒入热水,几秒钟后,倒掉。再倒入热水。闻香。果然迥异于铁观音。看那茶汤,是发红的黄色。入口,甘甜,清润。不禁想起曾经领略过的武夷山的岩峰。再入闽,一定要再游进武夷,再一次亲近那秀丽和风骨。

窗外,是城市的灯光。黄色的光,把窗外的路照的幽暗而寂静。

有郁结的泪想纵情地落下。

肖邦是敏感而忧郁的。肖邦的夜曲在夜色中流淌,珠圆玉润的音符令人有泪在心底滚动。汩汩的流水。这中国的茶叶不适合听那爱情里的或思乡中的肖邦。于是关掉音乐。

我掀掉茶碗的盖,注视着水中的茶叶,把那茶喝进心里。热水的雾气扑进我的眼睛。岩茶的香韵散落在我的房间里。

这肉桂不同于我素来喜爱的铁观音香气浓郁,柔和,端正,深情。可是,却有奇韵。茶讲究色,香,味,韵。这岩茶,讲究的就是岩韵。

茶本清幽之物,而一个韵字却具了迷幻之意。 如果说,铁观音有浓郁而深情的女性气息。那这肉桂则如父如兄。

茶是妙物。

如果品酒,此刻该有多深的惆怅,该有多少恨事激昂,枉费思量。酒,生来是要热闹,要知己的。如果月下一壶酒,也恨不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人生怎堪独自一壶浊酒,月下独酌!

可此时面对这碗中的茶,那香气茶烟,轻轻地就熨平万千心事。茶似乎对我说,不思量,不思量。勿需佯醉佯狂,只是不用思量。管它几千里长路,飘零;任它几首诗稿,碎成旧时光;随它绿杨遮住高楼,切莫断肠。

病多愁多。病是心事,愁是无聊。

旧梦旧影旧时光。旧衣如昨,旧衾香暖,心事成灰,长袖善舞,碧海青天。

茶是解忧物。

世事不动声色地移动。任风雨如晦,碗中的茶无悔。

月下独品,忽然心中了然若空,于是释然。日本茶道有种说法,曰"一期一会"。日本江户幕府末期的大茶人井伊直弼所著的《茶汤一会集》中这样写道:"追其本源,茶事之会,为一期一会,即使同主同客可反复多次举行茶事,也不能再现此时此刻之事。每次茶事之会,实为我一生一度之会。"

即使今夜,我一人,对着这水中的茶,亦是一期一会,转瞬即逝,下一个夜或下一碗茶,便不是今天的心和今夜的情了。

茶与禅,并不是虚空。明珠有泪,暖玉生烟。只这一期一会几个字,把万千珍惜落入心中,于是犹如佛之妙手,解开我万重心事。

文:兰砚 图:茶道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