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佳茗似佳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笔者喜欢上了喝普洱茶。

对于已过不惑之年的中年人而言,喜欢普洱茶当然不是因为这样的妙语:"如果把茶比喻为画,那么西湖龙井像是明清时期的小品,体现的是江南风景的雅致;乌龙茶则如同宋代的工笔花鸟画中极艳极鲜的溪水崖石;而普洱茶却能独立于外,像是秦汉时期的石刻,饱蘸风雨沧桑,伟岸而厚重。"尽管这样华丽而有些飘逸之感的句子,曾经是年轻时的我一度所心仪的。喜欢喝普洱茶,源于其率真野性、浑然天成的味道。

一日,与逸园茶庄的主人梁华民兄谈普洱茶,听他谈起普洱茶的诸多知识和故事,想到在彩云之南,那大山皱褶里的茶马古道,自然心向往之。忽然,他给我提了一个很好的建议:写些茶文化的文章吧,历史上,很多文人墨客都喜欢茶。心中不由一动。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仿佛因为有了茶,文人才摆脱了凡夫俗子的烟尘气,有了清高而斯文的雅举。茶兴于唐,而盛于宋。有人这样评价说:安逸而又富足的宋人对茶有着足够的浪漫和热情,他们带着这样的浪漫,从唐代或更久远的生煮羹饮的饮茶方式中走来,将中国茶文化推向了极致。的确,宋代在我国茶业发展史上是空前的,"采择之精,制作之工,品第之胜,烹点之妙,莫不盛造其极"。宋代确立了茶商专卖体制和茶马互市制度,为后世所遵行效仿。

据《东京梦华录》、《梦梁录》及《都城纪胜》等记载,北宋的开封闹市和居民稠密区,"茶坊鳞次栉比"。茶坊是聚会之地,"多有富室子弟、诸司下直等人",又有士大夫"期朋约友"。梅尧臣说:"华夷蛮貊,固饮而无厌;富贵贫贱,亦时啜而不宁。"王安石说:"夫茶之用等于米盐,不可一日以无。"吴自牧在《梦梁录》里说:"盖人家每日不可缺者,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都说明了当时饮茶人群何等广泛。据《东京梦华录》上说,为了避开白天的人多,"仕女往往夜游、吃茶于彼。"开封的茶坊大都"插四时花,张挂名人书画",并"列花架,安顿奇松、异桧等物于其上"。有些门户"金漆雅洁"。有些茶坊的经营者还专门雇用了歌女,"靓妆迎门,争妍卖笑;朝歌暮弦,摇荡心目"。茶客在休闲品茗之际观赏聆听曼妙的歌舞,增添了诸多情趣,有些则"以鼓乐吹《梅花引》曲破卖之"。

"从来名士爱评水,自古山僧爱斗茶"。茶不仅有药用、食用和饮用价值,而且能满足人的精神文化需求。在中国的茶道中,饮茶修道是目的。唐末的刘贞亮倡茶有"十德"之说,"以茶散郁气,以茶驱睡气,以茶养生气,以茶养身体,以茶祛病气,以茶利礼仁,以茶表敬意,以茶尝滋味,以茶可行道,以茶可雅志。"

宋代许多皇帝都嗜茶。赵匡胤常常光顾茶坊、茶肆。据说,赵匡胤曾到"丁家素茶"品茶,兴致所至,竟将宫中收藏的三国著名画家曹不兴的画亲赐给店主。店家获此宝物后喜极而泣,悬挂于店中,天天膜拜。从此,茶坊、茶肆有了悬挂字画的风俗。宋徽宗对茶深有研究,并御笔亲撰《大观茶论》,有时收到新贡香茶,还亲自点茶,赏赐群臣,使宋代的茶风盛行。蔡京在《延福宫曲宴记》中这样记述:"宣和二年(公元1120年)十二月癸巳,召宰执亲王等曲宴于延福宫……上命近侍限茶具,亲自注汤击拂,少顷白乳浮盏面,如疏星朗月。顾诸臣曰:此自布茶。饮毕皆顿首谢。"

北宋初年,宋太宗派特使监制皇家专用的龙凤团茶。宋代的宫廷团茶以福建建安所产的茶最为有名。不少人在为皇家制造的龙凤团茶上花样翻新,别出心裁,为的是得到信任和提升。丁谓任福建转运史时制出了大龙凤团茶,蔡襄又翻新出小龙凤团茶。这种茶选料精细,表面光洁润泽,深受皇帝喜爱。蔡襄在《北苑造茶》诗序中说:他改造的上品小龙凤团茶,28片仅得1斤,无上精妙,甚合帝意,所以每年都向皇上进奉。嘉 七年,宋仁宗赐给欧阳修小龙凤团茶一饼。欧阳修在《归录》中这样记载:"茶之品无有贵于龙凤者,小龙凤团茶,凡20饼重一斤,值黄金2两,然金可有而茶不易得也。"宋徽宗宣和年间,在建安为官的郑可简别出心裁地用"银丝水芽"制成"龙团胜雪"饼茶。这种茶用极嫩的茶芽尖,"只取其心一缕,用珍器贮清泉渍之,光明莹洁,若银线然,以制方寸新铐"。这种小茶饼制成后,有"小龙蜿蜒其上",此茶"每片计工值四万"。

欧阳修对双井茶极为推崇,在《归田录》里说:"自景裕以后,洪州双井白芽渐,近岁制作尤精,囊以红纱,不过一二两,以常茶十数斤养之,用辟暑温之气,其品远出日铸(两浙茶品,日铸第一)之上,遂为草茶第一。"双井茶从此名声日隆,"名震京师"。

苏轼一生爱茶。他每到一处,凡有名茶佳泉,他都留下诗词。"白云峰下两旗新,腻绿长鲜谷雨春"写的是杭州白云茶。"龙焙今年绝品,谷帘自古新泉。雪芽双井散神仙,苗裔来从北苑。口汤发雪腴酽白,盏浮花乳轻圆。人间谁敢更争艳,斗取红窗粉面"写的是谷帘真泉煎烹的龙焙绝品。"已过几番春雨,前夜一声雷,旗枪争战,建溪春色占先魁。采取枝头雀舌,带露和烟捣碎,结就紫云堆",生动传神地描述了建溪茶叶的采制情景。更令人叫绝的则是推崇福建壑源茶的一首:"仙山灵草温行云,洗遍香肌粉末匀。明月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林春。要知冰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戏作小诗君勿笑,从来佳茗似佳人。"苏轼对茶的功效也深有研究。一日得病,他饮茶数碗,使病体痊愈,在寺院粉壁上题七绝一首:"示病维摩元不病,在家灵运已忘家。何须魏帝一丸药,且尽卢仝七碗茶。"

兴于唐代的斗茶北宋时达到鼎盛。斗茶又称"茗战"。蔡襄在《茶录》中说,斗茶"视其面色鲜明,着盏无水痕为绝佳。建安斗试以水痕者为负,耐久者为胜,故较胜负之说,曰相去一水、两水"。斗茶茶品以"新"为贵,斗茶用水以"活"为上。胜负标准,一斗汤色,二斗水痕。斗茶不仅要茶新、水活,用火也十分讲究。同时,掌握好冲泡技巧是斗茶的一个关键。宋人讲究"三沸水":一沸,"沸如鱼目,微微有声";二沸,"边缘如涌泉连珠";三沸,"腾波鼓浪"。水在刚三沸时就要烹茶,宋人称之为"候汤"。北宋唐庚撰在《斗茶记》里说,"予以取龙塘水烹之,而第其品,以某为上,某次之,某闽人,其所赍宜尤高,而又次之,然大较皆精绝"。

关于斗茶,明人屠隆在《考 余事》记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一天,苏轼、司马光等一批文人在一起斗茶,苏轼的白茶取胜。在宋代,有"茶色贵白"的标准,就是看盏面汤花的色泽和均匀程度,以鲜白似"素涛"者为佳。心有不甘的司马光指着茶笑着说:"茶欲白,墨欲黑;茶欲重,墨欲轻;茶欲新,墨欲陈。君何以爱此二物?"司马光的话语含深意,明指茶墨,实指新旧两党势同水火。他没想到的是,苏轼却作了这样一个回答:"奇茶妙墨俱香,公以为然否?"这是不是一种巧妙的妥协呢?尽管,他不是容易服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