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子语专栏：饮茶最宜「吃茶赏玉」

万物生发之初春，春深似海之盛春，绿肥红瘦之暮春，饮茶最宜。

圆荷泄露之夏，金桂飘香之秋，兰香漪漪之冬，也好。

拂晓，清早，下午三四点，暮色四合，向晚时分，有月之夜，一日之中，天光不同，各有饮意。和风，微雨，霜天，晴雪，也有意思。

岁首等来的第一份明前茶，百转千回搜得的一款普洱，飞越千山万水来到茶案的当地好茶，自己上山采茶制作的茶叶，都很好。或是在小镇某巷某屋某老人家偶得的一袋自家收制的茶，也好。

对草木或时花之窗，天光与青绿、花姿花貌花色，投映于眼前，饮茶极妙。花未全开或花正盛放，草木葱茏，绿萝如瀑，都好。周星杓力荐的纸窗，已是从前旧物，再难复原体会。有讲究的雕花木窗，不用繁琐的花纹，或是可半推的大玻璃窗，都很好。至于瓦屋，便可遇不可求了。

当然，窗外雾霭飘渺，山色空濛，或碧水一潭，湖面辽阔，杯茶以对，大妙。

船窗，可看移动之景，听桨楫之声，也很好。

窗前小雨，中雨，关窗有细小雨声，喝茶也好。至于雨打芭蕉，自然更好。

豪雨惊心，喝茶惶恐，不若大雨初歇，万物洗礼，气象一新，饮茶也好。

又或者，窗外大雪纷飞，或雪后琉璃世界，或烟雨蒙蒙，都很好很好。

嗯，怎么能少书窗？有自然的天光与屋内的书们助兴，书香茶香两相宜，饮茶也是好的。

或者楼顶，阁楼，中庭，大阳台，也好。

室外也有意思。

封闭而可接天光的院子，若有花草树木，不用太讲究的桌凳茶具，饮茶就已很好。

一丛青碧的紫竹旁，或大片竹林里，人在一片青碧里，举手投足间挥动淡淡的绿影，饮茶也妙。

梅花树下，紫藤下，桂花树下，茶花树下，饮茶也妙。花过大香过浓则不宜，如菊花野气夺茶味，花颜抢茶色。

瓦屋之上，是特别之处。武侠小说里飞檐走壁的侠客刀光剑影，或是对酒畅怀。亦有人于瓦屋之上饮茶，高妙不敌种种繁复担忧，不如席地而坐。

松风涧水杂清音，空山如弄琴。松下，也好。

登山途中，遇一平坦处，就石桌坐下，浓荫蔽日，石凳生凉，饮茶最宜。

泛舟湖上，泊于湖心，或上湖心亭，饮茶也好。若能遇上"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这般冬景，饮茶妙极。

借佳景妙色饮茶，也是借一杯一杯的茶，留住佳景妙色。

自远方来之友人，妙语连珠之趣人，有故事之人，学识渊博之人，乐善好施之人，古风之人，谦和之人，淡泊如菊之人，相见恨晚之人，互相激赏之人，骨骼清奇丰神迥异之人，饮茶最宜。

奇装异服，或衣冠不整，唐突好茶，无异于煮鹤焚琴。

喝茶一两人最好，三五人也好。倘或人多语杂，自说自话，茶也是各喝各茶。甚至见解对立，互不相让，便无从继续。

饮茶宜清谈。大哭大笑，大吵大闹，激动昂扬之时，杯盏泼洒，茶水一桌，或杯盏落地，哐当碎裂，茶思全无。

一边饮茶，一边可以做的妙事有：翻书，下棋，赏花，弄琴，闻香，聊天，玩月，猜谜，写字，赏玉，把玩文玩。单单静思，或者空空不想，也好。

茶案质朴自然最妙。可石，可木。功能齐备之茶桌，不若大板一张，容大片留白。桌上可置少许绿植妙花，或随手可翻之书。

春时碧叶粉瓣之桃枝，插于瓶内，置于茶桌，饮茶最佳。或花容姣好之海棠，雅香妙绝之茉莉，青绿可人之竹枝，剪雪裁冰之梅花，都可入时为四时佳景，助人茶思。

至于水，井水远，江水遥，雪水渺，今时泡茶水已标准化规模化，唯有泉水可期可遇。活水最妙，有生命之态，再遇好茶叶，相互激发为一盏好茶。

至于茶具，或陶，或土，或砂，或瓷，或铁，或五行之器，各尽其妙，各宜其茶，各遇其主，各有其味，不论高下，适者为佳。

饮茶翻书，若遇"余家深山之中，每春夏之交，苍藓盈阶，落花满径，门无剥啄，松影参差，禽声上下。午睡初足，旋汲山泉，拾松枝，煮苦茗吸之"这样的句子，也是非常之妙。

饮茶，为有诗意和闲适地补水，为烦恼之转化为明悟，为紧张之转化为坦然，为无趣之转化为有趣，为无声无色无味，转化为有声有色有味，为人与人的际遇，转化为杯水之交的温和回忆。

文图/郑子语，专栏作家，《中国翡翠》杂志主笔，腾冲宝和斋商贸有限公司执行董事，他的微信号：zhengziyu2010

题图：秀秀 爱拍照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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